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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術會1:幻戲陷阱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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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圖

易希川走下了擂台,一大群記者立刻圍了上來,一邊拍照一邊進行採訪,無數的圍觀市民也立刻擁了過來,每個人都把易希川視作了英雄,毫不吝嗇地給出了他們的叫好聲和稱讚聲。

另一邊,齋藤駿帶著荒川隼人、黑忍和秋本久美子等日本人,在一群日本兵的護衛下,迅速地退場。許多中國人圍在兩側,對著這群匆匆退場的日本人不斷地發出各種刺耳的噓聲。荒川隼人和黑忍臉色陰沉,滿臉都是殺氣。齋藤駿輸掉了這場中日幻戲擂台賽,以一己之力挑翻整個中國幻戲界的野心落空,但他仍然面色鎮定,既不顯出任何氣餒之態,也不顯出絲毫憤怒之情。秋本久美子則默默地跟隨在齋藤駿的身後,低著頭快步前行,間或扭過頭去,朝遠處已經被人群團團圍住的易希川望上一眼。

易希川被興奮的市民們圍住,想挪動一步都很困難。

突然之間,一個半大孩子從人群的腿腳縫隙中擠了進來,拉住了易希川的手,把什麼東西交到了易希川的手裡,隨即便擠進人群跑掉了。

易希川攤開手掌一看,手中的東西是一張紙條,上面寫了四個字:「速離上海」。

易希川微微一愣,隨即認出了這四個字的筆跡十分清秀,和當日秋本久美子寫下的那個「水」字極為相似。

易希川朝遠處望了一眼,日本人離去的方向人山人海,根本看不見秋本久美子身在何處。

「速離上海?」易希川看著紙條上的四個字,默默地在心裡念了一遍。他忽地想起,在他登上擂台之前,秋本久美子曾經跑過來阻攔他登台,並告訴他即使他在這場幻戲擂台賽中獲勝了,奪回了龍圖,齋藤駿和荒川隼人依舊不會放過他。現在擂台賽剛剛結束,秋本久美子便寫下字條提醒他速離上海,那就是說,齋藤駿和荒川隼人極有可能已經對他動了殺心,說不定很快就會來追殺他。

按照之前的打算,倘若勝了齋藤駿奪回了龍圖,易希川便繼續留在上海,打聽羅蓋穹的下落,尋找機會為師父牧章桐報仇。但是現在齋藤駿和荒川隼人不打算放過他,所以他必須重做考慮了。

短暫的權衡之後,易希川決定先暫時離開上海。留在上海,未必就能打聽到羅蓋穹的下落,反而還要時刻警惕日本人的追殺,不如先離開上海暫避一段時間,等風頭過了,再回來尋羅蓋穹報仇。

眼下上海周邊已經被日軍佔領,連國都南京也已經被日軍攻陷,離開上海的陸路已徹底被日軍封鎖,唯有走水路才行。易希川當即決定趕往離擂台最近的外灘碼頭,連夜坐船離開上海。

易希川想走,可是興奮的記者和市民們依舊水泄不通地圍著他,一時之間竟無法挪動分毫。

易希川忽然靈機一動,大聲說道:「各位請看!」右手一抖,那張寫有「速離上海」的紙條立刻燃起火來。他抬手一揚,著火的紙條立刻飛向了空中。團團圍堵的人群全都齊刷刷地仰起頭來。

然而著火的紙條並沒有出現任何變化,很快從空中落下,掉在了地上,燒成了灰燼。

「咦,人呢?」

「人不見了!」

「跑哪裡去了?」

驚呼聲頓時響成了一片,每個人都在東張西望。方才還站在人堆之中的易希川,僅僅是眾人一抬頭的工夫,便已經消失不見,不知去向。

擺脫層層包圍的人群後,易希川迅速向外灘碼頭趕去。

雖然已是夜間,但時辰還不算太晚,易希川趕到外灘碼頭時,尚有一艘夜船停泊待發。零零星星的旅人在碼頭上來來往往,一些腳夫候在道路的兩旁,一旦有拖箱帶包的旅人經過,便立刻上前招攬生意,詢問需不需要搬抬行李。

易希川經過路邊時,有腳夫見他背著一個包裹,便立刻湊上前來詢問是否需要幫忙。

「不用了。」易希川搖了搖頭。他的包裹里裝的是剛剛賭上性命奪回來的龍圖,自然不會輕易交到旁人的手上。

腳夫有些失望,悻悻地走回路邊,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就在易希川準備繼續邁步前行時,身後忽然有一群人快步跑來,紛紛從他的身邊飛速跑過。

易希川的肩膀突然被一股猛力勒住了,一個從他身邊跑過的人,伸手抓住了他背上的包裹,試圖搶奪。好在易希川聽見身後響起腳步聲時,便立即提高了警惕,下意識地抓住了包裹,此時用力地往回一奪,總算將包裹奪了回來。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群人約莫十來人,見沒有把包裹搶到手,立刻團團圍了上來,將易希川圍在了中間。

路邊的幾個腳夫見勢不妙,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迅速爬起身來,躲到了遠處。

夜色漆黑無比,易希川看不清楚這群人的面目。他將包裹護在身前,大聲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這群人立刻給了易希川回答,只是這回答並非言語,而是凌厲無比的拳腳。

易希川突然遭到一群來歷不明的人圍攻,當即護緊了包裹,或閃或避,與這群人周旋。

這群人身手都很厲害,不像是尋常的地痞流氓,倒像是會拳腳的練家子。易希川邊跑邊打,打倒了三個敵人,倒也挨了不少拳腳,好不容易才挪到了碼頭的外沿,再往前幾步,便是連接夜船船頭的踏板。

這群人故意擋在了易希川和踏板之間,不讓易希川有機會登上夜船,隨即更加賣力地圍攻易希川,看樣子不搶到龍圖誓不罷休。

來往旅人見碼頭外沿有一群人毆鬥,當即躲得老遠,不敢靠近。

易希川被這群人圍在碼頭外沿,進退不得,唯有全力拚斗。

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易希川此時面對的何止四隻手,連十四隻手都不止,他自然不是對手。

勉力拚鬥了片刻,易希川挨受的拳腳更多,包裹眼看就將守不住了。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有幾道人影朝碼頭疾步跑來。那方向上的腳夫和旅人看清了來人的穿著打扮,急急忙忙躲到兩旁,似乎對來人懼怕之極。

這幾道人影跑到了碼頭外沿,竟全都是背著步槍的日本兵。

這些日本兵取下背上的步槍,咔嚓上膛,挺起槍口,對準了身前正在毆鬥的這群人,用日語大聲地呵斥著。

圍攻易希川的十幾人被槍口指住,頓時住了手,不敢再輕舉妄動。易希川同樣不敢亂動,但總算是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夜船上有幾個乘客,急忙聚攏到船頭觀望。碼頭上有幾個準備登船的旅人,此時被嚇得躲在老遠的地方,不敢靠近分毫。

易希川朝持槍警戒的幾個日本兵看去,忽地看見這幾個日本兵的身後,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這身影十分苗條,從幾個日本兵的身後走了出來,竟然是身穿粉色和服的秋本久美子。

「久美子姑娘!」易希川又驚又喜。

秋本久美子用日語對幾個日本兵說了幾句話,幾個日本兵立刻呼喝不止,將圍攻易希川的十幾個人趕到旁邊,迫使這十幾個人全都抱頭蹲下。

易希川走到秋本久美子的身前,說道:「久美子姑娘,我以為這些日本兵是來抓我的,想不到竟然是你……」

秋本久美子說道:「我留下的字條,你看到了嗎?」

「『速離上海』……我看到了。」易希川應道,隨即又問,「對了,你怎麼會來這裡?」

秋本久美子用簡短的話語,解釋了起來。

原來易希川從擂台上走下來時,荒川隼人便和黑忍用日語低聲商量如何對付易希川,一來報當日的割頸之仇,二來重新將龍圖奪回。秋本久美子在一旁聽到了,不知怎麼竟暗暗替易希川擔心,情急之下便寫了「速離上海」四個字,托一個半大孩子交給易希川。後來在回國術館的途中,荒川隼人料想易希川得到龍圖後,或許會立刻離開上海,於是決定立即對易希川進行追殺。和當日攔截嘴老一樣,荒川隼人猜想易希川十有八九會走水路,於是由他和黑忍帶上幾個日本武士,前往吳淞江進行攔截,齋藤駿則帶上幾個日本武士,前往黃浦江進行攔截。在出發攔截之前,荒川隼人讓幾個日本兵護送秋本久美子回國術館。

秋本久美子原本留下字條提醒易希川離滬,此時卻擔心這張字條反而害了易希川,使得易希川在離開上海的途中被師父和荒川隼人攔截個正著。這種擔心越來越強烈,以至於秋本久美子無法坐視不理,於是她在回國術館的半路上,讓幾個護送她的日本兵跟隨她趕來外灘碼頭。她猜想易希川倘若聽從她的提醒,一定會從離擂台最近的外灘碼頭動身,這才急急忙忙地趕來,想不到正好撞見易希川遭遇一群來路不明的人圍攻,當即命令幾個日本兵衝上前去控制住局面,將易希川救了下來。

「對不起,我不該讓你馬上離開上海。你現在不能走。」秋本久美子匆忙趕來,就是為了阻攔易希川,她將師父和荒川隼人已經分頭攔截的情況告訴了易希川。

易希川得知此事後,思緒急轉,搖頭說道:「我若是現在不走,留在上海只會更加危險。我今天勝了擂台賽,贏回了龍圖,此事明天就會見報,全上海的人都會知道我得到了龍圖。上海這地方藏龍卧虎,有很多厲害的幻戲師,這裡面總有一部分人會心懷叵測,為了龍圖來追殺我,你師父和荒川隼人自然也不會放過我……我不能留在這兒。他們去黃浦江和吳淞江進行攔截,倘若我即刻動身,說不定能趕在他們到達之前先通過江面,我必須賭上這一回!」

秋本久美子沒有想過那麼多,聽易希川這麼一說,方才明白了易希川的處境,知道他留下反而會遭遇更多強敵,會變得更加危險。

「那我和你一起走,等通過了江面,我再回來。」秋本久美子話一出口,心裡卻一動,暗暗想道:「我和他只不過見了幾次面,為什麼卻要這般擔心他的安危?」臉上不由得微微有些泛紅。

「不必了。」易希川說道,「我上次受了那麼重的傷,都沒有死成,想必自有天助,這次也不會有事的。」心裡卻說:「你和我一起走,當然再好不過,但是你一個日本姑娘,回來的路上若是出了什麼事,我這輩子豈能心安?」

秋本久美子的臉上略顯失望,輕輕地點了點頭,正準備說:「那你快走吧。」

然而她話未出口,身後極遠之處忽然傳來了叫喊聲,隱隱然竟是荒川隼人的聲音。

秋本久美子急忙回頭,望見遠處又有幾道黑影快步跑來,說道:「是他們追來了,我們快走!」想也不想,拉著易希川便踩上了踏板。

易希川被秋本久美子拉住了手,頓時感覺到秋本久美子的手心一片冰冷,仿若寒冰一般。他知道這是秋本久美子心急萬分時才會出現的狀況,心知遠處趕來的人一定對自己不利,於是迅速踩過踏板,登上了夜船。

易希川彎下腰來,準備立馬抽去踏板。

這時碼頭上幾個原本準備登船的旅人,急急忙忙向夜船跑來,大聲叫道:「等等我!」這是今天的最後一艘夜船,倘若錯過了,就必須等到明天才能出發。

遠處的幾道黑影越追越近,易希川心急如焚,但他還是等這幾個旅人登上了夜船,才將踏板抽走。

秋本久美子一登上夜船,便找到船家,讓船家開船。

船家親眼看見秋本久美子是和幾個日本兵一起來的,幾個日本兵甚至聽從秋本久美子的吩咐,心知這日本女子得罪不起,於是不等時間到點,便立刻拉起鐵錨,撐篙開船。

夜船漸漸離開了碼頭,遠處趕來的幾道黑影衝到了碼頭外沿,正是荒川隼人、黑忍和幾個日本武士。

夜船的船頭掛著燈火,荒川隼人一眼就望見易希川站在船頭,除此之外,竟還看見了他的未婚妻秋本久美子。

荒川隼人的第一反應是秋本久美子被易希川挾持了,但隨即看清兩人並肩站在船頭,神態舉止根本不像是挾持,秋本久美子的臉上更是沒有任何遭遇挾持時應有的那種恐懼和慌亂的神色,剎那間皺起眉頭,有些迷惑不解。

忽然之間,荒川隼人想起先前擂台賽進行之時,秋本久美子一直關切無比地望著台上,他原本以為秋本久美子是在擔心齋藤駿,但現在親眼看見秋本久美子和易希川並肩站在一起,頓時意識到了什麼,臉色陡然一變。他的嘴裡原本叼著一根香煙,這時卻猛地將香煙吐在地上,對著夜船憤怒地叫道:「久美子,這是為什麼?」

秋本久美子不說一言,只是咬住嘴唇,輕輕地搖頭。

荒川隼人臉色鐵青,左右一望,見碼頭右側還停泊了一艘早已收工的小型篷船,當即衝過去跳上船頭,一把扯掉拴繩,拿起船槳便開劃。船家從船篷里沖了出來,想要質問荒川隼人幹什麼,但話剛出口,便被荒川隼人一槳掃中腦袋,頓時慘叫著跌入了江中。

荒川隼人此舉太過突然,黑忍急忙衝過去,飛身一躍,堪堪跳上了篷船。隨後追來的幾個日本武士,卻慢了幾步沒能趕上,只能站在碼頭上,望著荒川隼人和黑忍划動篷船,向沒有駛出多遠的夜船迅速追去。

「他們追上來了!」秋本久美子站在船頭,聲音略微發顫。

易希川望著碼頭方向飛速駛來的篷船,臉色暗沉下來,如同陰雲密布。

荒川隼人掄起雙臂,飛快地划動船槳,臉上橫眉怒目,憤怒不已。他原本和黑忍一起趕往吳淞江進行攔截,但是沒走多遠,一個奉命保護秋本久美子的日本兵便追趕上來,說秋本久美子不肯回國術館,帶著其他日本兵往外灘碼頭去了。

荒川隼人不知道秋本久美子為何要突然趕去外灘碼頭,但因為擔心秋本久美子的安危,所以和黑忍一起改變方向,趕來了外灘碼頭,哪知竟撞見了準備坐船離開的易希川,以及隨同易希川一起登船的秋本久美子。他不是傻子,一眼便看出秋本久美子和易希川之間的關係非同一般。秋本久美子是他的未婚妻,這令他頓時有一種被自己的女人背叛的感覺,是以雷霆震怒,把所有的力氣用在划船上,拚命地追趕前方的夜船。

篷船船體較小,夜船船體較大,同是人力撐劃,篷船的速度自然更快。

沒用多長時間,兩艘船之間的距離便蕩然無存。

當篷船最終追上夜船時,荒川隼人和黑忍一前一後,相繼躍離篷船,跳上了夜船的船頭。

易希川下意識地護著秋本久美子,退到了船艙的艙門前。

「久美子,」荒川隼人一踏上夜船,憤怒的目光便直視著秋本久美子,用日語喝問道,「你告訴我,你和這小子,究竟是什麼關係?」

「我不想看到他死,請你放過他吧。」秋本久美子答非所問。

荒川隼人滿臉的難以置信,問道:「為什麼?」伸手指著易希川,「這小子只不過是個低賤的支那人,你為什麼要替他求情?」

「他曾經救過我的命,」秋本久美子說道,「我不想看到他死。」

「他曾經救過你?」荒川隼人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問道,「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你失蹤的那十天里,是不是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秋本久美子微微仰起了頭,應道:「是。」

荒川隼人無法相信地搖了搖頭,說道:「你說你落水後被牧師所救,一直在聖三一堂養傷,難道都是在騙我?」

秋本久美子說道:「我對你的確有所隱瞞,但我確實是在聖三一堂……」

荒川隼人喝道:「不用再說了!」他陰鷙兇狠的目光忽然一轉,落在了易希川的身上,隨即右手拔出了腰間的鋼扦,語氣兇狠地說道:「你不想看到他死,我就偏要他死在你面前,你求我放過他,我今天偏要殺了他!」話音一落,便舉起鋼扦,向易希川的胸口疾速刺去。

黑忍見荒川隼人動手,立刻拔出了黑色忍刀,刀勢走之字形,從右側砍向易希川。

易希川躲避鋼扦和忍刀,帶著秋本久美子疾步後退,退進了夜船的船艙。

夜船上有七八個乘客,在荒川隼人和黑忍登船之時,全都躲進了船艙里。這時見兩個凶神惡煞的日本人殺進了船艙,這七八個乘客立刻倉皇逃避。一個乘客避之不及,被追進船艙的荒川隼人抬手一刺,鋼扦立刻從側面刺穿了頸部,整個人當場慘死。

荒川隼人怒火中燒,肆意地泄憤,逮住從身前跑過的一個女乘客,鋼扦一送,便將其刺翻在地。

接連有兩個無辜的乘客被殺死,其餘乘客嚇得蜷縮在船艙的角落裡,一動也不敢動。

荒川隼人和黑忍繼續圍攻易希川,鋼扦和忍刀每一次刺出,都是十足的陰狠毒辣,招招直取易希川的要害。

易希川知道荒川隼人一心要殺的只是自己,當即將秋本久美子推開,獨自一人迎戰。他抓起一隻木凳,抵擋了幾下,被黑忍的忍刀劈成了兩半,隨即又抓起幾隻土陶罐子,朝荒川隼人和黑忍一通亂扔亂砸。荒川隼人直接用拳頭揮擊,黑忍則用忍刀劈砍,土陶罐子在空中嘩嘩碎裂,碎片落了一地。

易希川將身邊能夠夠到的物品全都抓了過來,或封擋,或扔擲,但還是抵擋不住荒川隼人和黑忍的瘋狂圍攻。

漸漸地,易希川被逼到了船艙的角落裡。秋本久美子見易希川遇險,竟不顧自身安危,衝上前來,試圖阻攔荒川隼人和黑忍。

「賤人!」荒川隼人一聲厲喝,反手便是一耳光,扇在秋本久美子的右臉頰上。

秋本久美子頓時一個趔趄,撲倒在了地上,手被土陶罐子的碎片劃破,鮮血頓時流了出來。她只覺頭暈目眩,右臉頰火辣辣地疼痛,竟然腫起了一大片。

換在以往,受了如此疼痛,秋本久美子早已流出淚來,然而此時的她卻一臉倔強,用手扶著艙壁,強撐著身體又站了起來。

荒川隼人回手怒扇秋本久美子之時,身前頓時露出了空當。

易希川沒有放過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右拳鼓足了十成力氣,擊中了荒川隼人的肋部。

喀嘞嘞兩響,荒川隼人的肋骨竟斷了兩根,被易希川這一拳打得噌噌噌後退了三步。

受此重擊,荒川隼人不僅沒有倒下,反而變得更加狂暴,怒吼聲中,鋼扦如同狂風驟雨一般,朝易希川的全身瘋狂刺去。

易希川竭盡全力躲閃,但還是被鋼扦刺中了右臂,霎時間鮮血直流。

黑忍趁機使出了電忍刀,刀勢快若閃電。

易希川躲避不過,又接連受了好幾道刀傷。

荒川隼人越來越瘋狂,幾乎不再守御自己,任憑易希川的拳頭落在身上,只管將鋼扦朝易希川一通猛插猛刺。

易希川完全抵擋不住,只能勉強讓要害部位不被刺傷,但身體的其他部位卻防守不住,片刻間便傷痕纍纍,渾身的衣服逐漸被鮮血浸透。

荒川隼人體內的怒火積聚有如火山,通過鋼扦瘋狂地噴薄出來,誓要將易希川斃於當場。

忽然之間,鋼扦靜止在了空中,所有的動作都停止了下來。

荒川隼人面露驚恐,低下頭去,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腹部。

一截明晃晃的刀尖,刺穿了他的腹部,刺破了他的黑色西裝露了出來,刀尖上兀自滴落著鮮血。

在荒川隼人身旁,高舉著忍刀的黑忍,動作同樣徹底靜止住了。

黑忍的腹部同樣有一截滿是鮮血的刀尖刺了出來。他低下了頭,看著這截刀尖,額帶刀疤的臉上,神情驚怖到了極點。

在荒川隼人和黑忍的身後,一個乘客低垂著腦袋,雙手猛地一抽,兩柄尖刀登時透體而出。

荒川隼人和黑忍扶住艙壁緩緩地軟倒,渾身因為劇烈的疼痛,開始不斷地顫抖。

兩人吃力地轉過頭來,看見那手握尖刀的乘客摘掉了帽子,緩緩地抬起了頭,露出了一張血絲密布的鮮紅色的臉,緊接著扯去了滿臉的假絡腮鬍子和一頭的假髮,露出了嘴角的一顆肉痣,竟是銷聲匿跡了一個多月的羅蓋穹。

羅蓋穹嘴角歪斜,冷笑了起來,說道:「我這張臉被火燒成了這副模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全都是拜你們這些日本人所賜。今日總算蒼天開眼,叫你們二人闖上這艘船來,終於讓我得報此仇!」說罷放聲大笑,笑聲響亮卻又陰邪,如同來自陰曹地府。

羅蓋穹的突然出現,令易希川始料未及。易希川驚聲說道:「你……你居然在船上?」

羅蓋穹冷冷地笑了起來:「是你抓住踏板,讓我上的船,不記得了么?」

易希川回想起剛才抽離踏板之前,曾讓碼頭上的幾個乘客登上了夜船,但他當時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追來的荒川隼人和黑忍身上,慌亂之中根本沒有留意幾個登上夜船的乘客,沒想到羅蓋穹竟混在其中,就此登上了夜船。

當日羅蓋穹被齋藤駿破術,渾身嚴重燒傷,幸虧有皮無肉和皮無骨拚死保護,才不至於死在日本武士的亂刀之下。皮無肉和皮無骨救了羅蓋穹逃出羅家戲苑,因為擔心日本人追殺不放,所以不敢再回羅家戲苑,只能尋隱僻的地方落腳,讓羅蓋穹治傷養傷。

羅蓋穹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是渾身都是被燒傷後留下的疤痕,頭髮和鬍鬚被燒光了,一張臉更是變成了恐怖的鮮紅色,並且坑坑窪窪,血絲密布,彷彿癩蛤蟆的皮膚。羅蓋穹深恨荒川隼人、黑忍和齋藤駿,同時奪取龍圖之心依舊不死。他得知齋藤駿以龍圖為注,在外灘擺下幻戲擂台後,便起了奪回龍圖的念頭。他和齋藤駿對決過一次,知道齋藤駿是個無比強大的對手,在破術方面尤為厲害,又因身遭焚燒而對齋藤駿產生了極度的恐懼心理,是以不敢再輕易應戰。羅蓋穹派了兩名羅家弟子趕往日本,想方設法打聽齋藤駿的底細,希望能夠知己知彼,獲知齋藤駿在哪些幻戲上是弱項,然後用齋藤駿並不擅長的幻戲,向齋藤駿發起挑戰,這樣方能握有勝算。

兩名弟子用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摸清楚了齋藤駿的底細,返回上海告訴了羅蓋穹,說齋藤駿已經學會了幾乎所有的中國幻戲,唯獨只有一門幻戲沒有學會,那就是「神仙索」。羅蓋穹詫異不已,不知道齋藤駿用了什麼法子,竟能學會幾乎所有的中國幻戲。他不會「神仙索」這門幻戲,深知用其他幻戲去挑戰齋藤駿,定然是必敗無疑,所以要想得到龍圖,唯有動手硬奪。於是他派皮無肉和皮無骨前去應戰,以傀儡戲和燈影戲挑戰齋藤駿,在擂台上看準時機動手,試圖搶奪龍圖。彼時羅蓋穹和十幾個羅家弟子就躲在台下的人群當中,準備接應皮無肉和皮無骨。當時易希川曾在人群里仔細搜尋過羅蓋穹的身影,但羅蓋穹和易希川一樣,也喬裝打扮了一番,是以兩人離得並不遠,但都沒有認出對方。

皮無肉和皮無骨搶奪龍圖失敗,當場被殺,羅蓋穹只能帶著十幾個羅家弟子再次躲藏起來。後來得知易希川挑戰幻戲擂台,羅蓋穹便再一次喬裝打扮,帶領十幾個羅家弟子來到外灘觀戰,沒想到易希川竟使出了失傳千餘年的「神仙索」幻戲,一舉擊敗了齋藤駿,拿到了龍圖。

易希川得到龍圖後,迅速趕往外灘碼頭,羅蓋穹自然不會放過這等大好機會,於是帶著十幾個羅家弟子暗中尾隨。在碼頭上圍攻易希川的那群人,正是這十幾個羅家弟子,只不過秋本久美子忽然帶了幾個日本兵趕到,這才無意中破壞了羅蓋穹在碼頭上搶奪龍圖的計劃。

當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登上夜船後,羅蓋穹假裝是乘客趁機登上了船,原本打算潛伏在船上偷襲易希川搶奪龍圖,沒想到荒川隼人和黑忍卻緊隨而至,跳上夜船圍攻易希川。羅蓋穹假裝恐懼不已,和其他乘客躲在船艙的角落裡,暗中窺探著機會。當易希川被逼至絕境接連負傷,荒川隼人和黑忍殺得興起,一門心思要擊殺易希川卻疏於自身的防備之時,羅蓋穹掏出了隨身攜帶的兩柄尖刀,迅速從背後接近荒川隼人和黑忍,一舉刺穿了兩人的腹部。

黑忍受此致命一刀,自知活不長久,拼了最後的力氣,舉起忍刀向羅蓋穹砍去。但他身受重傷,刀勢失去了以往的凌厲,被羅蓋穹一刀架住忍刀,另一刀則刺進了他的胸膛。

黑忍呼出了最後一口氣:「荒川大人,快走……」

他緊緊地抓住羅蓋穹的握刀之手,令羅蓋穹不能立刻向荒川隼人動手。荒川隼人則趁此機會,掙扎著爬起身來,一隻手捂住血如泉涌的腹部傷口,另一隻握著鋼扦的手抵住艙壁,向船艙外跌跌撞撞地走去。

「還想逃么?」羅蓋穹肆意地冷笑著,想朝荒川隼人追去,卻被黑忍抓住了手腕,連續抽了兩下都沒能抽出來。他目露凶光,喝道:「找死!」抬腳猛踹黑忍,連踹了三腳,才將黑忍踹開。尖刀從黑忍的胸膛里抽出,黑忍被踹得連退數步,後背撞上艙壁,又撲倒在地,身下流出大攤鮮血,再不動彈。

羅蓋穹反握著兩柄血淋淋的尖刀,向荒川隼人追了過去。

因為黑忍的拚死阻攔,荒川隼人得以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船艙。他撲倒在船頭上,扔掉手中的鋼扦,顫抖的手伸進西裝的口袋裡,摸出了一根細長的煙火筒,然後用嘴巴咬掉了筒口的軟塞。他向來愛抽香煙,隨身必帶一盒火柴,此時擦燃火柴將煙火筒的引線點燃了,然後將筒口對準了夜空。

羅蓋穹冷笑著追出船艙,突然看到這一幕,臉色頓時大變。他飛撲上去,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砰」的一聲巨響,一束煙火衝上了漆黑的夜空,在空中炸裂開來。

荒川隼人圓睜著眼睛,眸子里映出了絢爛的煙火景象。他笑了一笑,笑容在煙火之下倍顯凄涼。他不想死在羅蓋穹的手上,身子翻過船頭,滾落進了江水之中。

秋本久美子扶著渾身是傷的易希川走出船艙,看見了在夜空中炸裂開來的煙火。這煙火是荒川隼人和齋藤駿約定好的信號,兩人帶領日本武士分頭進行攔截,若是遇到危險,便放此煙火為號,用以通知對方趕來救援。

「師父要來了。」秋本久美子望著煙火,輕聲說道。

羅蓋穹在國術館盜圖之時,曾讓牧章桐以煙火為號,此時自然知道荒川隼人放飛升空的煙火意味著什麼。他知道很快便會有日本人趕來,所以現在必須速戰速決,用最短的時間殺死易希川,搶走龍圖,然後迅速靠岸逃離。

想到這裡,羅蓋穹立刻轉過身來,舉起兩柄閃爍著寒光的尖刀,向易希川殺了過去。

易希川在過去的一個多月里,一直在尋找羅蓋穹的蹤跡,始終沒能找到,想不到竟會在這裡和羅蓋穹照面。他一心為師父牧章桐報仇,所以在走出船艙之前,已將黑忍的忍刀撿了起來握在手中。一走出船艙,他所有的注意力便集中在羅蓋穹的身上,當羅蓋穹突然轉身撲來時,他立即將秋本久美子推開,揚起忍刀,與羅蓋穹交上了手。

一個是為了報殺師之仇,一個是為了搶奪龍圖,易希川和羅蓋穹的這一次交手,刀一對上便是拚命的架勢,每一刀砍向對方,都用上了十成的力氣。

然而易希川的身手原本就比不上羅蓋穹,再加上剛剛與荒川隼人和黑忍惡鬥了一場,渾身受了太多的傷,因此很快落在了下風,被羅蓋穹徹底壓制住了。

秋本久美子看著荒川隼人翻落入水,心裡竟沒有絲毫的哀痛之感,要知道齋藤駿已經答應了荒川隼人的提親,荒川隼人已經是她的未婚夫,反而是看到易希川遇險後,她的心裡一陣陣地著急。她想上前幫助易希川,可是易希川和羅蓋穹這一輪斗刀太過激烈,刀光閃動,勁風呼嘯,根本無法靠近,她只能站在一旁,默默地祈禱易希川能夠取勝。

易希川和羅蓋穹拚命廝殺了片刻,在船頭翻翻滾滾,你來我往,船舷、船板和艙門上很快留下了許多刀痕,懸在船頭的燈火也被易希川的忍刀砍中,頓時熄滅了,船頭陷入了一片昏黑。

刀口無眼,在昏黑的環境中,鬥起刀來更加兇險。兩人再斗片刻,各自都受了不少刀傷。

但是兩人不會就此停下,這一場廝殺必須分出生死,才能結束。

秋本久美子暗暗祈禱之際,看到了船頭上被荒川隼人扔掉的鋼扦。她急忙跑過去,將鋼扦撿了起來。她記得荒川隼人的鋼扦暗藏機括,扦頭可以作為暗器發射出去。她擺弄了片刻,發現了藏在鋼扦底部的機括,於是將扦頭對準了羅蓋穹,猛地按下機括,扦頭立刻激射而出。

羅蓋穹正與易希川拚命廝殺,沒料到會有暗器襲來,等到他發現時,急忙錯身躲避,雖然避過了要害,但肩膀還是被扦頭射中,霎時間一陣劇痛。

羅蓋穹惱怒之極,破口罵道:「小娘們兒,待我砍死了這小子,再來好好地炮製你!」他不敢分心,只罵了這一句,便繼續集中精神,與易希川拚命廝殺。

易希川想要報殺師之仇,卻有心無力,被羅蓋穹逼得險象環生,再這樣斗下去,他不僅殺不了羅蓋穹,反而會死在羅蓋穹的兩柄尖刀之下。要想扭轉局面,他必須令羅蓋穹分心旁顧,才有可乘之機。

易希川念頭急轉,忽地連劈數刀,猛然跳開兩步,說道:「羅蓋穹,你費盡心機,不過是為了得到龍圖。好,我現在就把龍圖給你,遂了你的心愿!」說著竟取下背上的包裹,將黃金圓筒拿了出來。

羅蓋穹本想繼續撲殺上去,但被易希川的這番言行舉止弄得一愣,沒明白易希川的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突然看見易希川手臂一揚,當真將黃金圓筒扔了過來。

羅蓋穹頓時吃了一驚。他的雙手都握著尖刀,見黃金圓筒飛向自己的右側,下意識便扔掉了右手所握的尖刀,身子一斜,右手迅速探出,堪堪接住了黃金圓筒。

從策劃盜圖開始,到後來殺死牧章桐,再與易希川斗戲,和齋藤駿對決,羅蓋穹可謂費盡周折,直到此時此刻,方才第一次真正地接觸到龍圖,長久以來的付出終於得到了回報。剎那之間,一股狂喜之情湧上了羅蓋穹的心頭。但是羅蓋穹沒有被突如其來的喜悅沖昏頭腦,沒有忘記正在與易希川生死搏殺。他看了一眼到手的黃金圓筒,旋即抬起頭來,準備繼續與易希川拼殺。

羅蓋穹這一抬頭,卻忽地看見易希川立在黑暗之中,兩手微舉,掌中各有一團火焰在躍動燃燒。恍惚之間,羅蓋穹彷彿看見了齋藤駿手托兩團碧綠色火焰站在身前,彷彿看到了熊熊的火焰正在自己的身上燃燒。

羅蓋穹被齋藤駿破了「天火焚身術」,慘遭烈焰焚燒,身受極刑之苦,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心理陰影,在他的內心深處,實則對齋藤駿恐懼到了極點,若非如此,幾天前登上幻戲擂台挑戰齋藤駿的就不會是皮無肉和皮無骨,而是他羅蓋穹了。霎那間,深藏心底許久的恐懼情緒洶湧而出,羅蓋穹的精神頓時崩潰了。當然,這種崩潰只是瞬息之間的事,只需定一定心神,他就能看清眼前掌控火焰的人不是齋藤駿,而是易希川,便會迅速重新恢復鬥志。

但是易希川沒有給羅蓋穹這個機會。

看見羅蓋穹的臉上突然閃現出恐懼神色後,易希川立刻雙手一揚,將兩團用引火粉製造出來的火焰,扔向了羅蓋穹。

親眼看見兩團火焰隔空飛來,羅蓋穹變得更加慌亂了。他手忙腳亂地拍打兩團火焰,卻沒有注意到隱藏在兩團火焰後面的黑沉沉的刀鋒。他拍落了兩團火焰,心口卻猝然一涼,已被黑色忍刀透體而入,刺穿了身體。

羅蓋穹圓瞪著雙眼,驚詫地看著刺穿了自己身體的黑色忍刀。

他登船潛伏,一出手便殺死了黑忍,又令荒川隼人跳水自盡,本以為再殺死遍體鱗傷的易希川已是十拿九穩,想不到竟會是這樣的結局。

他再一次因為龍圖而犯了疏忽大意的錯誤。

在雙水戲台與易希川斗戲時,他便因為龍圖而分神,最終落了個敗局,想不到這一次又犯下了同樣的錯誤。只是這一次,他沒有重來一遍的機會了。

羅蓋穹倒下了,他最終死在了易希川的手上,頭向右側歪斜著,眼睛仍舊注視著剛剛到手的黃金圓筒。

易希川接連惡鬥了兩場,渾身都是傷口,幾乎無法保持站立,只能扶著船舷坐了下來,不斷地喘著粗氣。

但是無論受多少傷,受多少痛,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終於手刃了羅蓋穹,替師父牧章桐報了大仇。

易希川抬起頭來,怔怔地望著漆黑的夜空,此時此刻,他的心裡竟是從未有過的寧靜。

夜船上的幾個乘客,在易希川和羅蓋穹拼殺之時,一直躲在船艙里不敢出來,直到船頭徹底恢復平靜後,方才小心翼翼地出來察看。但是他們仍然心懷恐懼,不敢靠近渾身是血的易希川。

易希川站了起來,是秋本久美子將他扶了起來。

易希川指了一下羅蓋穹的手。秋本久美子立刻明白了易希川的意思,將羅蓋穹手中的黃金圓筒拿起,然後扶著易希川走進船艙,讓易希川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易希川身上受了太多的傷,秋本久美子想要替易希川包紮傷口,卻被易希川阻止了。

「久美子姑娘,你趕緊去叫船家開船,」易希川說道,「船速一定要快,越快越好。」他沒有忘記荒川隼人跳水之前發射升空的煙火,沒有忘記秋本久美子說的那句「師父要來了」,倘若這時候齋藤駿追來了,他已經沒有力氣再與之拼殺一場。

秋本久美子明白易希川的用意,急忙去找到船家,讓船家開船。齋藤駿在黃浦江上進行攔截,倘若他看見煙火進而追來,必定是從黃浦江上而來,所以秋本久美子讓船家立刻開船,朝吳淞江而行。

荒川隼人和黑忍殺上夜船後,船家就停止了撐劃,一直躲在船尾不敢出來。船上死了那麼多人,船家心慌神亂,不知道該怎麼辦,經秋本久美子再三催促,並告知他還有日本人正在追來的路上,他才急忙開船,準備往吳淞江駛去。

有乘客聽到了秋本久美子和船家的對話,一聽說還有日本人正在追來,頓時不願意了,要船家立刻靠岸停船。這些乘客登上夜船,只是為了離開上海,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方才船艙里有兩個乘客被荒川隼人刺死的一幕猶在眼前,因此這幾個乘客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再留在船上。船家同樣擔心自己的身家性命,於是改變了主意,開始往岸邊撐劃。

秋本久美子回到船艙,對易希川說道:「我已經讓船家開船了,可是……可是他們一定要靠岸。」

易希川聽到了船艙外傳來的吵鬧聲,知道秋本久美子話中的「他們」指的是船上的幾個乘客。他點了點頭,說道:「他們都是無辜之人,本不該牽扯進來,由他們去吧。」

易希川身上的傷口極為疼痛,有幾處大的傷口一直流血不止。他讓秋本久美子去找乘客要來了兩件乾淨的衣裳,用刀割成長條狀,然後指明身上哪幾處傷口比較嚴重,讓秋本久美子一一包紮了。

秋本久美子認真地做完了該做的一切,但是她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用,蒼白的臉上滿是擔憂之色。

「全都是皮外傷。」易希川故作輕鬆地笑了一笑,「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秋本久美子卻絲毫笑不出來,在易希川的身邊坐下,仍是一臉的關切和擔憂。

易希川從艙壁的縫隙望出去,見夜船正在偏離江心,向岸邊靠去。他再向岸上望去,只見岸上一片燈火通明,依稀能看出是公共租界的地盤。

「久美子姑娘,岸邊是租界,等會兒船靠岸後,你就上岸去。」易希川說道。

「那你呢?」秋本久美子睜著一雙大眼睛,極為關切地望著易希川。

「我就不上岸了。」易希川咳嗽了兩聲,說道,「船家肯定不會再送我走了,我到時候另雇別的船,今晚就離開上海。我喬裝打扮一番,你師父就算追來了,也不會認出我來。」

秋本久美子想不出其它更好的主意,只好點了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默然了片刻,秋本久美子忽然摘下右手腕上的藍色貝殼手鏈,輕聲說道:「這串貝殼手鏈,我從小就戴著,是我最最心愛的東西。今晚過後,我們或許永遠不會再見面了。我把它送給你,做個留念吧。」

易希川聽到「永遠不會再見面了」這句話時,不知怎麼,竟略微有些心痛。但是他知道這句話說得一點也沒錯。中國和日本正在打仗,他此番離開上海,會先回到安徽桐城,也許很快日軍就會打到那裡,那麼他只能背井離鄉,往更西邊的省份逃難,很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來到上海,而秋本久美子是日本人,此番來到中國只是追隨師父齋藤駿,在中國不可能停留太久,不久之後就將返回日本,兩人從此天各一方,是真的再也不可能相見了。

易希川接過了那串藍色貝殼手鏈。他能感受得到,手鏈上還有秋本久美子的溫度。他凝視了手鏈片刻,輕聲說了一句:「真漂亮。」說罷將藍色貝殼手鏈小心翼翼地放入了懷中。

兩人各懷心事,默然不語,只聽見船尾傳來的撐船的水聲,在寂靜無聲的夜裡,一下一下地響著。

良久,秋本久美子才輕聲道:「你喬裝打扮後,我師父若是追來,認出了你呢?」

易希川想了想說道:「我大仇已經報了,龍圖也已經奪回,再沒有什麼缺憾了。倘若你師父當真追來,又認出了我,我定然是鬥不過他的,唯有抱著龍圖投水而死。龍圖是中國幻戲界的聖物,我師父和眾位師弟都是為了保護龍圖而死,我也理當為了保護它而死。總之無論如何,我決不能讓你師父將龍圖奪去。」說著低下頭來,凝視著手裡的黃金圓筒,「我寧願讓龍圖永沉江底。」

說完這句話後,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好一陣子時間,易希川就這樣沉默不語,一直靜靜地凝視著手裡的黃金圓筒,腦袋裡思緒萬千,各種往事在眼前一一浮現。所有的事情,都是因為龍圖而開始的,離開桐城來到上海,在羅家戲苑的暗室里密會,進入國術館表演彩戲法,溜進薈萃室破三重門,逃至肇嘉浜師父慘死,到後來斗戲羅蓋穹,挑戰齋藤駿,易希川回想這些不久前才經歷過的事,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易希川微微側過頭去,看了一眼安安靜靜坐在自己身邊的秋本久美子。

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秋本久美子時的場景,在薈萃室里,一個和服女子蜷縮在牆角,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無比驚恐地望著自己。緊接著,易希川又想起了第一次和秋本久美子說話時的場景,她跟隨自己爬進了薈萃室里的暗道,抓住頭頂上彈出來的石塊,幫助他通過了三重門的第二關,然後當他小心翼翼地爬到第三關,看見了地上被割裂開來的漢字方塊毒陣時,聽見了她害怕地詢問是否可以放手了。過了這麼久,這些場景,包括其中的每一個細節,易希川竟然都記得清清楚楚。想到秋本久美子那時掛著淚珠的模樣,他不禁露出了微笑。

忽然之間,易希川臉上的微笑僵住了。一個以前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念頭,突然從他的腦海深處冒了出來。

「原來是這樣!」易希川脫口說道。

「怎麼了?」秋本久美子問道。

易希川看著手裡的黃金圓筒,說道:「我知道怎麼打開這個黃金圓筒了。」

原來他方才回想和秋本久美子第一次說話時的場景,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三重門第三關的漢字方塊毒陣的模樣,那上面刻了陳摶老祖的七句詩:「涉世風波真險惡,曾折松枝為寶櫛,九重特降紫泥宣,唐李監應留後跡,出即凌空跨曉風,枕上人心弄未閑,圖南摶姓陳。」這七句詩各取一字,便組成了陳摶畫像上的那句「播為九流出龍圖」,這是他當時通過三重門第三關的方法。此時此刻,易希川看著手裡的黃金圓筒,筒身上是七圈刻著篆文數字的金環。三重門機關是用來保護龍圖的,黃金圓筒也是用來保護龍圖的,前者有七句詩,後者則有七圈金環,同樣都是七,這裡面會不會暗藏了某種聯繫?

這樣的念頭一冒出來,易希川很快就徹底明白過來。

七句詩各藏一字,或取其字,或取諧音,可以組成陳摶畫像上那句「播為九流出龍圖」。第一句「涉世風波真險惡」,取「波」字,乃是這句詩中的第四個字;第二句「曾折松枝為寶櫛」,取「為」字,是詩句中的第五個字;第三句「九重特降紫泥宣」,「九」字是詩句中的第一個字;第四句「唐李監應留後跡」,「留」字是第五個字;第五句「出即凌空跨曉風」,「出」字是第一個字;第六句「枕上人心弄未閑」,「弄」字是第五個字;第七句「圖南摶姓陳」,「圖」字是第一個字。四五一五一五一,這是「播為九流出龍圖」這七個字在各自詩句當中的位置。

易希川急忙把黃金圓筒擺正,旋轉第一圈金環,將篆文數字「四」旋轉到了正面,對準了筒身兩端的龍嘴裡所含的珠子。緊接著,他飛快地旋轉第二圈金環,將篆文數字「五」旋轉到了相同的位置,接下來是第三圈金環、第四圈、第五圈、第六圈和第七圈。

當第七圈金環上的篆文數字「一」被旋轉至正確位置時,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黃金圓筒兩端的龍頭竟向外彈出了一截。

黃金圓筒打開了!

易希川曾經琢磨過無數打開黃金圓筒的方法,但是絞盡腦汁也沒能成功。他實在沒有想到,解開黃金圓筒筒身上七圈金環的密碼,竟然藏在三重門機關的第三關當中,更沒有想到自己竟會在這種時刻,機緣巧合地破解了黃金圓筒的密碼。

一瞬之間,狂喜、激動、驚訝、難以置信,種種情緒和念頭混雜在一起,輪番衝擊著易希川的頭腦。

易希川定了定神,將鬆開了一條縫隙的龍頭擰開,從筒身里取出了一卷暗黃色的絹帛。

易希川將絹帛徐徐展開,竟是一幅陳舊無比的古圖,上面用白線綉滿了各種祥雲圖案,又用金絲在古圖的正中央綉了一條首尾相銜的龍,龍鱗龍鬚皆清晰可見,當真是栩栩如生,巧奪天工,仿若一條真正的巨龍正在騰雲駕霧,在廣袤無比的天地之間翻騰翱翔。

易希川被徹底震驚住了,雙手竟有些微微顫抖。中國幻戲界的三大聖物之一,無數幻戲師拚死搶奪的龍圖,此時此刻就在他的眼前,他如何能不震驚呢?

「這就是龍圖么?」易希川還有些沒回過神來,不禁暗暗心想,「當年陳摶老祖就是用這幅龍圖引火,給宋朝的開國皇帝趙匡胤變幻出了真龍繞天的幻戲么?可是……可是為什麼龍圖沒有燒過的痕迹?」易希川仔仔細細地觀察龍圖,的確沒有發現任何被火燒過的痕迹。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緩緩地觸摸龍圖,竟有種出乎意料的光滑感。他再次仔細凝視,發現龍圖的表面似乎塗抹了某種油脂。

龍圖上的這層油脂,莫非就是變幻出真龍繞天幻戲的關鍵所在?他暗自疑惑。

龍圖出現後,易希川便忘卻了一切,徹底沉浸在了對龍圖的琢磨當中。

就在這時,船艙外忽然傳來了船家和乘客慌亂至極的叫聲。

「我出去看看。」秋本久美子知道一定出了什麼事,急忙跑出船艙,來到了船頭。

秋本久美子放眼望去,只見遠處江面上出現了一艘燈火明亮的船隻,正穿破暗沉沉的夜色,如離弦之箭般飛速駛來。

「那艘船沖我們過來了!」

「不會……不會是日本人吧?」

「快……快點靠岸啊!」

幾個乘客心驚膽戰,不住口地胡言亂語起來。此時離岸邊尚有一段距離,以遠處船隻駛來的速度,夜船根本來不及靠岸,就會被追上。

果不其然,遠處那艘船來勢迅疾,片刻之間,便追至只剩下一箭之地的距離。

秋本久美子依稀能看見那艘船上立了幾人,觀其身影,正是齋藤駿和幾個日本武士。

秋本久美子急忙跑回船艙,把看到的情況告訴了易希川。

易希川一直聚精會神地盯著龍圖,此時緩緩將龍圖放下,嘆了一口氣,說道:「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易希川深知鬥不過齋藤駿,但不想就這麼坐以待斃。他知道齋藤駿追來,一是看到煙火後趕來救援荒川隼人和黑忍,二是為了搶奪龍圖,所以他很快心生一計,將龍圖卷好,藏進懷裡。他拿起黃金圓筒,把擰開的龍頭又擰了回去,使得黃金圓筒恢復如初,看起來像是從來沒有打開過一樣。他將黑忍的屍體從船艙拖至船頭,又將兩個乘客的屍體也拖到船頭,全都放在了羅蓋穹屍體的旁邊。

易希川看清了那艘追來的船上,站著齋藤駿和幾個日本武士。他也看清了身邊的幾個乘客和船家已然嚇得心膽俱裂,手足無措。

「看見了嗎?那艘船上站著的人,全都是日本武士。」易希川對幾個乘客和船家說道,「這些日本武士殺人不眨眼,你們若是想保住性命的話,就不能繼續留在這艘船上。這裡離岸邊已經沒有多遠了,你們趕緊跳進水裡,自行游上岸吧。」

幾個乘客和船家早已心慌意亂,聽了易希川的這番話,更是六神無主,一時之間面面相覷,不知道到底應該留在船上,還是應該立刻跳進水裡。

「還不快跳!」易希川喝道,「全都打算留下來等死么?」

易希川這樣一吼,船家原本捨不得自己的船,但這時深知保命要緊,一咬牙,縱身跳進了江水之中,然後向岸邊拚命游劃。幾個乘客見船家跳水逃命,當下也不再猶豫,紛紛跳進江里,向岸邊奮力游去。

易希川撿起羅蓋穹的尖刀,對秋本久美子低聲說道:「久美子姑娘,委屈你一下了,我現在必須要假裝挾持你。」

秋本久美子知道易希川不會真的傷害自己,輕輕地「嗯」了一聲。

易希川將秋本久美子挾持在身前,然後沖著追來的船,扯開嗓子叫喊道:「齋藤駿,你要找的人是我,只管沖著我來!跳水的人全都是無辜的乘客,你不要為難他們!」

夜船船頭的燈火,在易希川和羅蓋穹拼殺時就已經被打滅,此時船頭是一片昏黑。齋藤駿循著煙火炸開的方向追來,原本看不清夜船上站著的是什麼人,正打算將跳江逃命的人全都捉住,沒想到忽然聽見了易希川的喊話聲。齋藤駿立刻改變了主意,直奔夜船而來,拋出鐵爪鉤將夜船鉤住,隨即率領幾個日本武士跳上了夜船。

秋本久美子故作害怕,顫著聲音叫道:「師……師父……」

齋藤駿看見易希川挾持了秋本久美子,又看見了黑忍的屍體橫在船頭,此外還有三具屍體趴卧在船板上,看不清楚是誰。船上隨處可見刀痕和血跡,不難想像不久之前,這裡剛剛發生過一場慘烈無比的惡鬥。

齋藤駿不知道原本回國術館的秋本久美子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他此時也不想去追問這些並不重要的事情。他看了一眼黑忍的屍體,問易希川道:「人是你殺的?」

易希川應道:「這個日本人是羅蓋穹殺的,羅蓋穹則是我殺的。」說著指了一下羅蓋穹的屍體。

齋藤駿看了一眼那具呈趴卧姿勢的屍體,依稀能辨認出是曾在羅家戲苑裡有過一次對決的羅蓋穹。他知道羅蓋穹的能力不容小覷,想不到竟死在了易希川的手裡。他抬頭看著易希川,擂台上那驚世駭俗的「神仙索」幻戲,忽然又浮現在了眼前。

「你是我來到中國之後,見過的最為厲害的幻戲師,」齋藤駿說道,「有能力勝過我的人,過去十五年里,你是第一個。」

易希川說道:「我可沒有你說的那麼厲害,中國藏龍卧虎,比我厲害的幻戲師還有很多。」

齋藤駿問道:「你的幻戲如此厲害,莫非你是雲機社的人?」

易希川不知道齋藤駿為何會突然問起雲機社,應道:「我不是雲機社的人。」

齋藤駿頷首說道:「嗯,那就是了,我料想雲機社中,不可能有人會『神仙索』。」

齋藤駿以龍圖為注擺下幻戲擂台,目的就是想利用龍圖的吸引力,將中國厲害的幻戲師全都引出來,然後將其一一擊敗,這也是他此番來到中國的真實意圖。他原本以為中國沒有幻戲師能勝得了他,想不到竟會遇到易希川的「神仙索」。「神仙索」是他唯一沒有學會的中國幻戲,他心裡對「神仙索」這門幻戲的渴求,與他對龍圖的渴求,幾乎是不分上下的。

齋藤駿冷冷道:「放了久美子,交出龍圖和『神仙索』的秘訣,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易希川說道:「我無意傷害無辜之人,人我可以放,龍圖原本非我所有,也可以給你,但是『神仙索』的秘訣,那是我花費數年時間好不容易才想出來的,絕不可能告訴你。試問你任意操控火焰的手法,是否肯說與我知道呢?倘若你有真本事,那就該自己去想出來,而不是搶奪他人的幻戲秘訣。」

齋藤駿知道易希川說得很對,以他在日本幻術界的身份和地位,本不該搶奪他人的幻戲秘訣,但是「神仙索」這門幻戲太過神妙,他苦思多年不得其法,現在好不容易遇到了,當然不想輕易錯過。

就在齋藤駿暗自權衡之際,秋本久美子忽然輕聲叫道:「師父,救我……」

齋藤駿已經年過四十,一直沒有娶妻育子,唯有秋本久美子這一個徒兒跟隨著他,朝夕相伴了十多年。在他的心中,早已將秋本久美子視作親生女兒一般,是以秋本久美子遇到危險之時,一向鎮定自若的他,竟會顯露出焦急之態。聽到秋本久美子的求救聲,齋藤駿不再猶豫,說道:「『神仙索』的秘訣我不要了,你放了久美子,交出龍圖,我任由你離開。」

易希川怕齋藤駿出爾反爾,問道:「我如何信得過你?」

齋藤駿朗聲說道:「倘若我食言,下次我施展火幻術時,必引火自焚,被火燒死。」

秋本久美子知道齋藤駿這輩子最引以為傲的幻術便是火幻術,他能以火幻術立誓,那就是決計不會食言了。易希川深知每一個幻戲師最為重視的便是自己的幻戲,生平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便是表演幻戲時出現失誤,只因一次失誤,便會葬送一輩子積累起來的名聲。幻術師和幻戲師雖然稱謂有別,但其實是同一類人,齋藤駿將火幻術出現失誤立為毒誓,在易希川看來,那已經算是最為狠毒的誓言了。

「好,你既然如此立誓,我就權且信你一回。」易希川說道,「龍圖在這裡,你拿去吧。」說罷取出黃金圓筒,隔空扔給了齋藤駿。

齋藤駿伸手接住黃金圓筒,平靜的臉色卻陡然一變。

「我以火幻術立下毒誓,」齋藤駿森然說道,「你卻拿假的龍圖來騙我?」

易希川說道:「你仔細看清楚了,這黃金圓筒是我從擂台上贏走的那個,怎會有假?」

齋藤駿拿起黃金圓筒,故意在易希川的注視之下掂量了兩下,說道:「變輕了。」他曾持有黃金圓筒一個多月,早就熟悉了黃金圓筒握在手裡的感覺,此時一接住黃金圓筒,便發現比以前輕了一點點。雖然這種變化極其微小,但他還是一下子就覺察了出來。易希川賭上性命才贏走的龍圖,如此輕易便肯交出來,他原本就有些懷疑,此時突然發現黃金圓筒的重量變輕,頓時明白過來。

「這裡面的龍圖,」他直視著易希川,「想必已經被你取出來了。」

易希川原本想利用空的黃金圓筒來騙過齋藤駿,沒想到齋藤駿竟然心細如髮,並不上當,一下子就識破了個中機巧。

計謀被識破了,易希川卻並不顯慌亂,反而鎮定無比。

齋藤駿一臉肅殺,沉聲說道:「我立下毒誓,坦誠相待,你卻根本沒有當回事。」語氣之中,已透出了令人膽寒的森森殺意。他猛地將黃金圓筒扔在了船板上,雙掌一翻,兩團碧綠色的火焰立刻燃起。碧綠色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整張臉一片青綠,在肅殺之中增添了幾分陰森恐怖之感。

易希川親眼看見過齋藤駿這門火幻術的厲害,還曾被碧綠色火焰燒傷過後背,知道齋藤駿一旦出手,自己絕對沒有抵擋的能力。他不等齋藤駿出手,說道:「想不到你如此心細,竟然騙不過你。龍圖的確被我取出來了,就在這裡。」說罷伸手入懷,將龍圖取了出來。

易希川將龍圖徐徐展開,說道:「爭來搶去,無非是為了這張龍圖裡暗藏的神奇幻戲。當年陳摶老祖用龍圖引火,變幻出真龍繞天之景,這傳言在幻戲界流傳了近千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說完這話,易希川將龍圖平放在地上,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包引火粉,用引火粉變出了一團火焰,將這團火焰挨近龍圖,轟的一聲,龍圖頓時燃起了大火。

易希川的這一舉動來得太過突然,齋藤駿霎時間一愣,將目光定格在了著火的龍圖上。

龍圖著火之後,立刻出現了變化,原本明黃色的火焰,突然幻化成了五彩斑斕之色。這火焰如同活物一般,見風就長,筆直上躥,竟直接躥上漆黑的夜空,在夜空中飛舞盤旋。

易希川、秋本久美子、齋藤駿和幾個日本武士全都仰起頭來,望著夜空中盤旋的五色火焰。變化莫測的火光映照在每個人的臉上,仿若流光溢彩一般。

那盤旋升空的火焰繼續著神妙非凡的變化,忽地變幻出了猙獰可怖的龍頭,接著是威武雄壯的龍身,隨後是搖擺扇動的龍尾,最後是鋒利無比的龍爪。這條火龍扭曲著身體,在空中翻騰了一陣,忽然以口銜尾,首尾相連,飛快地盤旋游曳。火龍在夜空中盤旋,江水中則倒映出了另一條龍,兩條龍一條在天上,一條在水中,交相輝映,場面恢弘壯觀,震撼絕倫。

齋藤駿望著這匪夷所思的奇異幻景,一時之間頭腦一片空白,只覺渾身都在發麻,每一處皮膚都在冒著雞皮疙瘩。

然而一聲突如其來的尖叫,卻將齋藤駿遊離的心神拉了回來。

那是秋本久美子的尖叫聲——齋藤駿急忙低下頭來,只見易希川挾持著秋本久美子,已經躍離了船頭,一頭扎進了江水之中。

齋藤駿急忙衝到船邊,見秋本久美子的腦袋冒出了水面,手腳胡亂地拍打,正在不斷地撲騰。他急忙探出半截身子,伸長了手臂,一把拉住了秋本久美子胡亂揮舞的手,將秋本久美子拉上了夜船。

秋本久美子連連咳嗽,嗆出了好幾口水。她衣發盡濕,臉色蒼白,模樣狼狽至極,也可憐至極。

齋藤駿救起秋本久美子後,再抬頭看時,夜空中的火龍已經徹底消失了。他立刻低下頭來,緊緊地盯住江面,只待易希川冒出頭來,便立刻取其性命。

但是易希川彷彿在水裡消失了一般,江面逐漸恢復了平靜,卻始終不見易希川冒出頭來。

齋藤駿緊盯了片刻,忽然看見有東西浮出了水面。

那是淡淡的白色煙霧。

這些煙霧自江面上升騰而起,起初很淡,但越聚越多,最終凝聚成濃厚的一團,籠罩在易希川入水的那片江面上。

這一幕齋藤駿再熟悉不過了。

一個多月前,嘴老曾經使用過這一招,當時嘴老試圖聲東擊西,吸引住齋藤駿的注意力,然後朝相反的方向偷偷遊走,只可惜被齋藤駿識破,最終沒能逃脫,反而被斷去手腳,踢入江中丟掉了性命。

相同的一幕再次出現了,齋藤駿自然不會上當。他急忙向四周看去,卻始終不見周圍的江面上有任何波浪涌動的痕迹。他自己觀察周圍江面的同時,命令幾個日本武士仔細地盯住煙霧籠罩的那片江面。

齋藤駿和幾個日本武士緊盯了一刻多鐘,江面上始終沒有出現任何動靜,那團長時間凝聚的煙霧竟漸漸地消散了。

然而易希川始終沒有浮出水面。

齋藤駿不敢大意,心想易希川是會變「神仙索」的幻戲師,說不定還有其他厲害的幻戲絕技。但是與此同時他也非常清楚,無論幻戲再怎麼厲害,易希川終歸是肉體凡胎,不可能一直潛沉在水下不換氣。一刻多鐘已經足夠長了,早已超出了一個人憋氣的極限,齋藤駿不相信易希川還能繼續潛沉在水下,於是死死地盯著江面,一刻也不敢走神。

如此又過了一刻多鐘,易希川還是沒有出現。

齋藤駿不由得暗暗疑惑:「難道姓易的小子已經溺了水,被淹死了?」

秋本久美子一直怔怔地望著江面,這時候輕聲說道:「師父,你趕來之前,他已經受了很重的傷,說不定……說不定這時候已經淹死了。」

齋藤駿想起了易希川遍體鱗傷渾身是血的模樣,不由得暗暗思慮了片刻,說道:「這麼長時間不浮出水面,絕無生還的可能,他既然已經受了重傷,一定是淹死在水下了。只是可惜了龍圖,也可惜了『神仙索』幻戲,終究還是失傳了。」說著竟極為惋惜地長嘆了一口氣。

秋本久美子渾身濕透,被寒冷的江風一吹,凍得瑟瑟發抖。「師父,我好冷……」她用雙手緊緊地環抱住了自己,「我們回去吧……」

齋藤駿料定易希川已經淹死,於是不再把時間浪費在江面上。他扶著秋本久美子,登上了自己來時所乘的船。

秋本久美子走進船艙,剎那間花容失色,只因她看見船艙的角落裡,鋪開了一方被褥,被褥上躺了一個人,竟是身受重傷昏迷不醒的荒川隼人。她驚訝道:「他……他怎麼會……」

齋藤駿說道:「我趕來之時,在江面上發現了他,將他救了起來。他腹部受了重傷,性命危急,需要儘快送往醫院救治。」說完這話,他立刻命令幾個日本武士將黑忍的屍體抬上了船,又在夜船上放了一把火,這才拔起連接兩艘船的鐵爪鉤,然後讓船夫開船,調轉了船頭,向外灘碼頭的方向駛去。

秋本久美子看著昏迷不醒的荒川隼人,心裡一片茫然,不知道該怎麼辦。她顫巍巍地走出船艙,望著遠處已經燃起大火的夜船,心裡又是喜悅,又是惆悵,又是擔心……

沒有了鐵爪鉤的抓扯,燃燒著大火的夜船隨著流動的江水,慢慢往夜幕深處漂去。

火光之中,船頭上一具趴卧著的屍體忽然動了,已經死去多時的羅蓋穹,竟用雙手撐住船板,緩慢地站了起來。

然而那並不是羅蓋穹,而是易希川。

原來易希川用龍圖引火,變幻出真龍繞天的壯觀景象時,趁著齋藤駿和幾個日本武士全都仰望出神,迅速地將羅蓋穹的屍體拉起來,將變「神仙索」幻戲時剩下的一包凝煙粉塞進了羅蓋穹的懷裡,然後由秋本久美子抱著羅蓋穹的屍體,跳進了江水之中。

在秋本久美子抱著羅蓋穹的屍體跳江的同時,易希川則將著火的龍圖壓在了身下,火焰頓時熄滅了,夜空中的火龍迅速消失。易希川趴卧在羅蓋穹原先趴卧的位置,一動不動,假裝成了羅蓋穹的屍體。

易希川的衣服染透了鮮血,羅蓋穹的衣服同樣染透了鮮血,從衣服的顏色看起來相差無幾,再加上還有黑忍和兩個乘客的屍體躺在船頭,使得羅蓋穹的屍體顯得不那麼引人注目,齋藤駿一心救秋本久美子,竟沒有注意到船板上羅蓋穹的屍體已經換了人。

救起秋本久美子後,齋藤駿又被江面上逐漸凝聚成團的煙霧吸引住了。

易希川往羅蓋穹的懷裡塞進一包凝煙粉,為的就是讓凝煙粉遇水,產生這樣一團煙霧,牢牢地吸引住齋藤駿的注意力,以免齋藤駿發現他假裝成屍體,趴卧在船板上。

以齋藤駿的能力和見識,原本是不會上當的,只因他曾在嘴老那裡經歷過類似的一幕並險些上當受騙,又在擂台上親眼見到易希川將煙霧凝聚於「神仙索」之上,所以先入為主,認定這團煙霧是易希川在水下搗鬼,是以一直認定易希川潛沉在水下,始終牢牢地緊盯江面,卻全然沒有想到易希川從始至終根本就沒有下水。秋本久美子適時地說出易希川已經身受重傷的話,讓齋藤駿認定易希川已經淹死在了水下,這才徹底絕了搶奪龍圖和「神仙索」秘訣的心,接著秋本久美子又說怕冷,齋藤駿對秋本久美子十分關心,又想著快些送荒川隼人去醫院,這才決定離開。

易希川這一條急切之間想出來的保命之計,在秋本久美子的協助之下,最終成功騙過了齋藤駿,令自己逃過了這一死劫。

易希川站了起來,把壓在身下的龍圖展開,只見龍圖上除了染上一些血跡之外,沒有任何燃燒過的痕迹,也沒有任何被壓壞的地方,算是完好如初,這才放了心。

夜船已經燃起大火,易希川不能再多有耽擱。他撿起被齋藤駿扔掉的黃金圓筒,將龍圖裝入其中,又將黃金圓筒放進懷裡揣好。他用尖刀撬起一塊船板,隨後抱著船板跳進了江水之中。

易希川趴在船板上,藉助船板的浮力,奮力地游劃,不多時便游到了岸邊。他趕忙拿出黃金圓筒檢查了一下,確認並未進水,裡面的龍圖也並未打濕,這才鬆了一口氣。

易希川雙手捧著龍圖,就那樣怔怔地站在江邊,不禁回想起了與師父和眾位師弟剛來上海時的那種輕鬆愉快,那時他還曾滿懷興緻地圍在街邊,和眾位師弟一起觀看徐鬼手的「畫骨術」幻戲。可是如今離開上海時,他卻是孑然一身,師父和眾位師弟全都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再也不能和他一起同歸故里了。

想到這裡,站在四下無人的黃浦江邊,易希川不禁悲從中來,眼淚竟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

過了好一陣子,易希川才抹去眼淚,將龍圖包好,放入了懷中。

手伸進懷中之時,他的指尖忽然觸碰到了一絲冰涼,那是秋本久美子送給他的藍色貝殼手鏈。

易希川將那串藍色貝殼手鏈拿了出來,放在手心裡長久地凝視,眼前彷彿又出現了秋本久美子那清秀純真的笑容。

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相處的時日並不多,但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對她的別樣情愫,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待自己的與眾不同。

可是易希川的心裡十分清楚,自己是中國人,秋本久美子卻是日本人,如今日本正在侵略中國,華夏大地一片瘡痍,無數同胞生靈塗炭,這是國讎,亦是家恨,他永遠不可能和一個日本女子走到一起。

可是他的心裡還是曾有過期待。

黃浦江上一別,也許終此一生不會再相見,這份曾經有過的期待,終將永遠深埋在他的心底。

怔忡了良久,易希川輕輕地嘆了一聲,將那串藍色貝殼手鏈,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忽然之間,他的手腕有了一絲奇怪的感覺,只覺整條藍色貝殼手鏈都是冰冷的,唯獨有一小塊地方是溫熱的。

易希川心生疑惑,從懷中取出了一包引火粉。引火粉用油紙包著,並未被水打濕。他用引火粉燃起了一團火焰。

火光之下,他看清手腕溫熱之處的那一顆貝殼,與其他貝殼略有些不同。其他貝殼都是純藍色的,唯獨這一顆貝殼,殼面上有一抹細小的紅色,如同一根血絲一般,再加上其他貝殼都是冰冷至極,唯獨這一顆貝殼略有溫熱,這不禁讓他對這顆貝殼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他再仔細觀察,發現這顆貝殼略微有些開口,其他貝殼則是完全閉合的,似乎這顆貝殼曾被打開過。

易希川詫異不已,將這顆貝殼輕輕地掰開,只見兩片內殼上分別歪歪扭扭地刻了一個字。字是漢字,並非日文,其中一個字是「我」,另一個字是「救」。

「救我!」

剎那之間,易希川心頭一顫,猛地抬起頭來,望向遠處的江面。秋本久美子乘坐的船,早已消融在夜色深處,不知去向。

無憂書城 > 懸疑推理小說 > 魔術會 > 魔術會1:幻戲陷阱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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